潮头岛的海风吹散了过去温馨幸福的痕迹，一具棺椁中承载了太多太多的生命与爱意。

       古老的歌谣唱起对逝者的追思，平静的悼词带去了无限的悲哀。

       贝妮拉·坦格利安和雷妮娅·坦格利安站在前列，泪流不止。与她们母亲一同被埋葬的，还有那个死胎。

       海风带来的腥臭味漂浮在岛上，雷妮拉公主让人点起熏香掩盖一二。兰娜尔·瓦列利安已经死去多时，她担心会有尸臭味吓到她的孩子们。

     “海蛇”科斯利·瓦列利安——潮头岛伯爵、高潮城的城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硕果仅存的儿子兰尼诺·瓦列利安。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有后代，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选择贝妮拉和雷妮亚这两个坦格利安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历史不会记住血脉，只会记住名字。

       科斯利爵士转而将目光投向雷妮拉公主的儿女中，猛地与亚莉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亚莉珊只是习惯性观察众人，当她发现科斯利爵士的动作后，略有停顿，出乎意料地恰好对视。她礼貌性地点头，掩盖住自己的疑虑。

     “瓦列利安家族的兰娜尔夫人，带来了两个纯正血统的孩子……让我们绝不凋零……我温柔的堂妹……”魏蒙德·瓦列利安阴阳怪气的悼词巧妙地带来了诡异的气氛。

       雷妮拉公主的面色变得僵硬，她习惯性将几个孩子护在身前。

       他在暗示什么？

       亚莉珊略微偏着脑袋，直面魏蒙德爵士的不甘。他当然想要染指爵位，兰尼诺爵士是同性恋，兰娜尔夫人已死，他的野心当然随之膨胀。

       这种有所求的尖锐与红堡那些无理由的恶意不一样，他渴望得到权力，渴望得到荣耀。他有所求，而不是红堡上下即便没有利益冲突，也存在的带有恶意的目光。

       在红堡生活的六年里，雷妮拉公主的儿女无一不承受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审判性的目光。

       戴蒙·坦格利安突如其来的发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

       他是国王韦赛里斯一世的亲弟弟、兰娜尔夫人的丈夫，同样也是一个潇洒肆意的坦格利安。亚莉珊记得他的龙——“血虫”科拉克休，在石阶列岛上立下赫赫战功。

       亚莉珊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戴蒙亲王的传闻，都不太好听。虽说有污名无数，但亚莉珊对戴蒙亲王的第一印象并没有太糟糕。

       随着兰娜尔夫人的棺椁进入大海，她过往的爱恨情仇也随之烟消云散。无论是神仙眷侣般的婚姻，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都一同沉入大海，埋葬在波涛翻滚的海水中。

       众人重新开始了社交，唯有兰尼诺爵士还沉浸在悲伤中。权力的斗争在他姐姐的葬礼上不断上演，浓重的疲倦取代了过去的激情。

       雷妮拉公主蹲下身，对着亚莉珊和杰卡里斯温柔道：“你们的小表妹失去了母亲。而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亚莉珊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主动牵起杰卡里斯：“我们应该主动去安慰她们，并且与她们建立起良好的羁绊，以表达铁王座的关怀。”

       杰卡里斯低下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情：“我们也需要安慰。”

       亚莉珊不解地看向他，杰卡里斯将头低得更深：“我们该在赫伦堡悼念莱昂诺爵士和哈尔温爵士。”

       雷妮拉公主警惕地看向四周——准确来说，尤其看向阿莉森王后的方向。看见阿莉森王后正在与克里斯顿·科尔交谈，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蹲下身，对着两个孩子低声道：“那样并不恰当。瓦列利安是我们的亲戚，而斯壮不是。你们明白吗？”

       亚莉珊很快点头，用告诫般的语气重申一遍：“我们应当主动安慰贝妮拉小姐和雷妮亚小姐，她们是我们的亲人，也是我们未来需要倚仗的盟友。”

       听见女儿说出“盟友”一词，雷妮拉公主心情复杂。她当然希望亚莉珊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王后，但她更希望女儿能够健康快乐地生活在爱的包裹之中，享受着掌声和鲜花。

       亚莉珊牵着杰卡里斯走向贝妮拉和雷妮娅，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吸引了戴蒙亲王的目光。

       他早就注意到亚莉珊·瓦列利安了。漂亮的丫头，她母亲一样。明明没有任何预兆和证据，戴蒙亲王冥冥之中感受到一种独属于亲缘关系的羁绊。

       她可能是我的女儿，戴蒙亲王毫无证据地下了结论。

       当他看见亚莉珊和他一模一样的瞳孔。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和雷妮拉的女儿。

       亚莉珊坐到了雷妮亚的身侧，主动牵住雷妮娅的手，学着乔斯琳·拜拉席恩的说法方式：“骤失所爱，我能否分担一些你的痛苦？兰娜尔夫人一定给予了你很多很多的关爱，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她是最好的妈妈。”雷妮亚啜泣着，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但她显然并不愿意结束对于兰娜尔夫人的缅怀，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母亲生前的事情，不愿意相信母亲的离世。

     “我的龙蛋没有孵化……但是……但是母亲一直鼓励我……她那么好，为什么偏偏是她……”雷妮亚的眼泪彻底决堤，啜泣转变为号啕大哭。贝妮拉将头靠在妹妹身上，牵住雷妮亚的另一只手，也在哭泣着。

       杰卡里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知所措地看向姐姐。

       亚莉珊从披肩的内置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轻柔地擦拭着雷妮亚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抚着两个悲痛欲绝的女孩，笨拙地学着乳母哄乔弗里的样子抚摸着雷妮娅的背。

       她将两个女孩的手交叠在一起，用自己温热的双手给予她们依靠。

       我曾经失去了我的半血兄弟盛夏，亚莉珊回想起失去盛夏时的自己。唯有发泄出来，才不会如此痛苦。

       三个孩子依靠着亚莉珊，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韦赛里斯一世欣慰地看着四个孩子紧密相依，他没有选错人。亚莉珊和杰卡里斯会重新凝聚起这个大家庭，延续坦格利安王朝的荣耀。

       亚莉珊从未感受过被依赖的感觉。一股股热流穿行于心口，这是满足吗？

       看吧，即使没有龙和武术，我也可以做好王朝的枢纽，亚莉珊忽然觉得面前的道路变得豁然开朗。

       虽然亚莉珊不一定可以征战四方，却可以维系家族的团结。

       她不会成为没有价值的王后。

     “我的头衔和高潮城，总有一天都会是你的，路斯里斯。”另一旁，科斯利爵士走到路斯里斯·瓦列利安的身旁，“你的哥哥姐姐当然会成为国王和王后，他们会主持无尽的庆典和会议，但高潮城的主人统治海域。”

       边说着话，科斯利爵士的目光变得深邃。

       他对这孩子寄予厚望，倘或龙血此后能够流淌在瓦列利安中，那么潮头岛的地位会更上一层楼。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样一个在阴谋和威胁中生长的孩子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路斯里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科斯利爵士。

       科斯利爵士十分讶异，他半蹲下来，拉住路斯里斯的手臂：“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

     “如果我成为潮头岛之主，那就表示大家都死了。”路斯里斯垂头丧气地拿下海马玩具，顾不上一旁震惊的科斯利爵士。

       毫无疑问，任何一位正常的长辈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感动不已。但这是权力的游戏，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这样宅心仁厚的人，往往一败涂地。

       安抚好两个女孩，亚莉珊差遣人将她们送回房间梳洗。

       保持体面是一个贵族阶级的成员必须做到的事情，亚莉珊没有忘记丽贝卡·斯壮的教导。

       两个女孩走后，亚莉珊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亚莉珊其实不太清楚普通的小女孩有多难哄。亚莉珊身边地位最接近的女士是乔斯琳·拜拉席恩这样深不见底的人，照顾她的女仆不敢在她面前表现情绪。她一直以来都不清楚普通的贵族少女是什么样的。

       她们很自由，亚莉珊想起两个女孩放肆大哭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底泛出一点酸涩。

       抬起头，她再次与科斯利爵士对上视线。

       这次，不是巧合。

       路斯里斯来到哥哥姐姐的身边，像迷路的小狼回到狼王身边一样。亚莉珊看着路斯里斯被泪水打湿的脸庞，无奈地又开始安抚弟弟。

       听到路斯里斯是因为害怕继承荣耀的代价是亲人的死亡而流泪时，亚莉珊其实有些诧异。

       同样生活在红堡，亚莉珊却与她的兄弟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她从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凡人皆有一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况且，他们生来就在斗争的中心。

       虽然觉得路斯里斯优柔寡断，但亚莉珊还是耐心听完了全程。她轻轻拥抱了路斯里斯，将他的海马玩具塞回他的手上：“即使这很痛苦，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祖父的地位必须要有人继承，传承他的遗志，保护好瓦列利安家族。”

     “继承爵位并不单单意味着他们死亡，而是说我们将接过祖父的担子，继续保护我们的家人。”杰卡里斯认真地看着路斯里斯的眼睛。

       亚莉珊点头称是：“去告诉我们的祖父，你会做一个值得他骄傲的继承人。”说罢，她推着路斯里斯往前走了几步。

       路斯里斯主动走向科斯利爵士后，杰卡里斯坐回了亚莉珊的身旁。他有些局促地开口：“我今天，差点给母亲丢人了。”

     “什么？”

     “赫伦堡。”

       亚莉珊反应过来，毫不留情地点头：“的确，你要是再大声一点。他们所有人就都会转过头来悄悄地听，不出意外，很快七国贵族都会知道。”

       杰卡里斯有些惊讶往日温柔疏离的姐姐第一次这样和他说话。

       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我们更亲近了，杰卡里斯很高兴。天知道，他有多么担心自己没办法和姐姐拉近关系。外祖父那么期待他们能够举案齐眉，他可不希望两个人过成一对怨侣——尽管现在想这个可能实在太早了一点。

     “看见兰娜尔夫人的丈夫了吗？”看着杰卡里斯想破脑袋都没找到话题的样子，亚莉珊主动出言解围。

       杰卡里斯马上接话：“噢，当然。他当时还笑出声了……”

       亚莉珊闻言，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不要嚼舌根。”杰卡里斯讪讪一笑，照着姐姐的要求不再提及无关紧要的事。

      “兰娜尔夫人亡故后，戴蒙亲王不一定会继续留在外面。他有可能会回到君临城，也有可能继续在高潮城。但无论如何，他将成为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亚莉珊冷静地陈述着事实，“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杰卡里斯没有考虑到政治问题，他只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而已。但他有责任心，尽管有些吃力，还是尽可能地跟上亚莉珊的思路。

       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却好像有着天壤之别，杰卡里斯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亚莉珊也只是因为一直拿自己对标乔斯琳·拜拉席恩才会格外早熟。虽然两人不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但其实亚莉珊也不得不承认，乔斯琳对她的影响大得可怕。

       老实说，其实还有阿莉森王后。

       看见戴蒙亲王和韦赛里斯一世似乎不欢而散，亚莉珊伏在杰卡里斯耳边道；“他不会回君临城了。”

     “为什么？”杰卡里斯顺势问出这个问题。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国王这段时间对我们更加百依百顺了吗？”

    “这有什么关系？”

       亚莉珊抬头看着骄阳，淡淡道：“他老了。他需要更多亲人的陪伴、支持和拥戴。你觉得国王是否珍惜他唯一的亲兄弟？”

       当然，韦赛里斯一世当然视自己唯一的亲兄弟为珍宝。他们曾经有过太多争吵，闹得鸡飞狗跳，甚至一度不愿再见。伴随着年老体衰，韦赛里斯一世只会无限地想起戴蒙亲王的支持和爱。

       这是亚莉珊所不知道的隐情。但她已经猜到了一部分，至少结果是正确的。